楊岑很是鬱悶,先前撐著一股勁寫了半天,這會停了才發現手痠肩酸,之前的傷處也開始隱隱作痛,口乾舌燥,之前灌下去的兩杯水像是倒進了一片沙地,一點作用也沒有。
阿窈點了點壓在後面的一頁子:「橫豎這一頁子都寫了,也不算白費。」
楊岑手腳攤成一個大字,在床上躺了一會兒,還得起來再戰,他嘆一口氣,只能又撐起來,伸手去拿那隻釉裡紅葫蘆式執壺竟,他躺床上這麼多天,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,頭一遭自己幹活,搖搖晃晃竟然險些拿不住,勉強倒了半盞還灑了半盞。
「怎麼偏就擱了一個這麼掂手的壺在屋裡。」楊岑抱怨。
阿窈看得發怔,目光落在楊岑方才甩落的毛筆上,它離剛才寫字的帖子只有半個手掌的距離。
本來寫字就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,還要碰上一個不開心的人名,楊岑的心情又差了一層。
他看看第三行第二個,上面明晃晃地寫著兩個字:衛修。
沒錯,就是這個姓衛的小白臉!
籌備了一個多月,壽宴說到就到,闔府上下打起了精神——自從出孝以來,又是楊岑病重,又是倉促的婚禮,總沒空去管外面的事,這是幾年來,府上頭一遭正兒八經辦正事。
正堂上早已打理得花團錦簇,四處都是紅的,黑漆描金花梨木長條几上擺著一列的高腳盤,裡面面捏的壽桃彷彿剛從樹上摘下來的一般,粉嫩可口。地上團花的紅毯更是平添一份喜慶,來人絡繹不絕,聚在一起喧喧嚷嚷,十分熱鬧。
恰是在這熱鬧中,楊岑同衛修大眼瞪大眼,沉默了片刻,楊岑才幹笑著道:「原來是衛兄,許久不見,請到這邊坐。」
衛修深深看他一點,眼中有一點旁人難以察覺的悵惘,回揖道:「素聞楊兄勇猛英武,今日一見,果然名不虛傳。」
楊岑忽然想起來,他見過衛修,衛修卻不會認得他。
正好,從無交集,就不必多說話了。
楊岑便禮貌性地拱拱手,繼續去迎別人了。
眾人雖然心知肚明,楊大老爺這一代,怎麼也越不過老太爺時候的榮光,但從龍有功,都樂得給他體面,因此來赴宴的人並不少,熙熙攘攘,把正院擠得水洩不通。
有人誇楊大老爺:「國公爺看著氣色是愈發好了,神采飛揚,行動如風呀。」
楊大老爺擺擺手:「哎已經是老了」
有人誇楊大公子:「令公子也是玉樹臨風,如芝蘭寶樹呀!」
楊大老爺拱拱手,十分謙遜:「犬子無狀,讓魏公見笑了。」
跟玉樹沾不上邊的犬子楊岑露出八顆牙齒微笑,以示爹說的對,他確實是個歪瓜裂棗。
有人誇周圍的擺設:「楊公身後這幅圖,雖是常見的百福捧壽,但這百福形態各異,竟各有神韻,中間這個壽字沉穩如松,想必不是常人能寫得出的。」
終於有人誇對了!
楊大老爺一下子激動起來:「秦翰林好眼力,這幅圖正是臨松先生的手筆!」
此言一出,剛才只是拍拍馬屁的秦翰林也意外激動了:「臨松先生從不與人寫福壽之語,竟願送與國公爺,想必是高山流水遇知己,難得呀!」
眾人一時熱鬧起來,臨松先生名滿天下,但字畫從不入市,也不接潤筆的活。像這等俗氣的字畫,他根本就不屑為之,如今楊大老爺竟是第一個有這樣待遇的人,怎麼不讓人羨慕!
楊岑聽著談詩論畫的就想打瞌睡,他啜了一口酒,忽然抬起頭。
果然,隔著兩重酒案,衛修正呆呆看他。
楊岑對他舉起酒杯,遙遙一點。
衛修好像幹壞事恰好被人抓住了的孩子,一下子滿面通紅,手忙腳亂拿起手中的杯子